记忆里总有一片青翠，那是母亲的菜园。在巍巍八百里大别山腹地的金寨县燕子河镇，在群山环抱的小村落中，这片菜园如同翡翠般镶嵌在黄土坡上，成为我童年最鲜活的印记。

20世纪80年代初，联产承包的春风吹进山村。村里分配自留地时，一块“孤悬地”无人问津——它高居山坡，土质贫瘠，水源匮乏，像被遗弃的孤儿。母亲却如获至宝，当天就在地头搭起草棚，草棚里一张木床，床下铁锹、锄头、水挑子挨个排列，俨然是她的作战指挥部。

母亲是位神奇的魔术师，她将黄土与汗水搅拌，竟变出满园春色，记得她弓着腰，用锄头在板结的土块上刻出一道道纹路，像在书写大地之诗。菜畦渐渐成形，黄瓜、西红柿在东南角安家，辣椒、茄子占据西北隅，南瓜藤则沿着地垄蜿蜒攀爬，最妙的是她独创的“阶梯式”种植法——高处耐旱的韭菜，低处喜湿的空心菜，各得其所。

水是这片高地的难题，母亲在沟边掘出水坑，雨季蓄水，旱季挑水，晨曦微露时，她赤脚踩过露水打湿的田埂，扁担在肩头“吱呀”作响，百米的陡坡，她得像踩梅花桩般谨慎，既要保持平衡，又要节省每一滴来之不易的清水。有时我跟在后面，看见她后背的汗渍渐渐晕开，在粗布衣衫上绘出深浅不一的盐碱地图。

盛夏的菜园是母亲最得意的舞台，拂晓时分，她穿梭在菜畦间，手指在枝叶间翻飞，沾着晨露的黄瓜脆生生折断，紫得发亮的茄子沉甸甸坠入筐底。赶集的路上，她的扁担两头颤悠悠地晃着，青翠的蔬菜在晨光里闪着釉色。集市上，主妇们围着她的菜筐啧啧称奇：“这韭菜根根精神，茄子油光水滑的。”这时母亲眼角的皱纹会舒展开来，像菜叶上滚动的露珠般透亮。

寒冬也冻不住母亲的勤勉，天还没亮，她就已经背着竹筐在村道上“巡猎”——捡拾牲畜粪便，这些黑褐色的“宝贝”被堆在菜园角落，来年开春就会化作春泥。我记得她弯腰时，发梢的霜花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与呼出的白气交织成朦胧的光晕。

三十年光阴流转，菜园的泥土被母亲的汗水浸透得发黑油亮，她的腰背却被岁月压得日益佝偻。我们兄妹像园里的菜苗般蹿高长大，带着从菜园里汲取的养分走向远方，如今每当我遇到困境，眼前总会浮现那个画面：烈日下，母亲提着水桶，一瓢一瓢浇灌干渴的菜苗。水渗入泥土的“滋滋”声，分明是生命最动人的吟唱。每当春风又绿大别山，我仿佛还能闻到菜园里飘来的泥土芬芳，混合着母亲汗水的咸涩，那是世间最醇厚的生命滋味。

（作者单位：安徽六安市局<公司>）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