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静 图
清晨,当第一缕曙光还在天际线挣扎着破晓,县城的早市已在朦胧中苏醒。我习惯性地穿梭于这烟火缭绕的街巷,忽被一缕熟悉的面食香气黏住脚步。循香找去,只见老槐树下,一方简易的烧饼摊静静伫立,“老式油酥火烧”的招牌在微风中轻晃,像从旧时光里飘来的旗帜,刹那间,将我的记忆扯回沂蒙山区的故乡集市。
眼前这个酥油火烧摊位前,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光头师傅,正在专注地揉面。他的手宽厚而粗糙,每一下按压、翻转,都带着一种与岁月相融的韵律。面团在案板上起起落落,似有生命般渐渐变得柔韧光润。这场景,与故乡集市上卖火烧的老师傅们何其相似,那些遥远的清晨,那些沾满麦香的记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漫上心头。
故乡的集市,总在天未亮透时就喧闹起来。卖油酥火烧的推车“吱呀”着碾过青石板路,车夫的吆喝声混着晨雾,在街巷间游走。彼时的我,怀揣着母亲给的几枚硬币,奔跑在湿润的泥土路上,裤脚沾着草屑,满心都是对那一口酥脆的期待。卖火烧的老大爷,戴着一顶灰布帽,案板支在老柳树下,炭火熊熊,鏊子被烤得发烫。甭管买不买,我最爱站在摊前盯着老师傅看他做油酥火烧。只见面团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摔打、揪剂、称重、擀制、抹油酥一气呵成,每一道工序都像是在进行一种艺术创作,对,就是对美食艺术的创作!油酥遇热,发出“滋滋”轻响,面香与油香缠绵交融,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人喉头直动。
老大爷递来火烧时,粗粝的手掌带着烟火的温度,油纸裹着的火烧还烫得厉害,烫得人心里暖烘烘的。咬下第一口,“咔嚓”声清脆,酥皮如金屑簌簌落下,内里的面皮柔软劲道,麦香在舌尖绽放,混着油酥的醇厚,那滋味,是故乡给予童年最珍贵的馈赠。
多年后,漂泊异乡,尝过无数精致糕点,却再难寻得这般质朴的美味,原以为那口麦香已被岁月尘封,不想竟在这异地早市重逢,恰似久别故人,于时光洪流中悄然相会。
思绪飘远,手中的火烧渐渐凉却,可那股子从心底漫上来的温热,却久久不散。早市的喧嚣愈发鲜活,卖菜的老农守着水灵灵的青菜,菜叶上的露珠折射着晨光,宛如细碎的星辰;卖豆腐的大妈揭开木盖,蒸腾的热气裹着豆香,缓缓升腾,似要与云朵相接;孩童们追逐嬉闹,笑声如银铃般洒落,惊起枝头几只贪睡的雀儿。这平凡的人间烟火,因着一口油酥火烧,变得格外动人,仿佛时光在此刻放慢了脚步,容许我细细咀嚼岁月的馈赠。
油酥火烧,这看似寻常的吃食,实则承载着一方水土的魂魄。它是沂蒙山区乡亲们对食材本味的坚守,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生活智慧。从选麦、磨面,到揉面、烘烤,每一步都浸润着对土地的敬畏与对生活的热忱。在物质匮乏的往昔,它是农忙时充饥的干粮,是节日里待客的珍馐,更是游子心中系着乡愁的风筝线,无论飘得多远,轻轻一扯,便能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回到那些被麦香与亲情填满的日子。
望着摊位前渐渐散去的人群,做火烧的光头师傅开始收拾家伙什。他擦拭案板的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在擦拭一段珍贵的旧时光。那乐呵呵的面庞,在晨光中格外柔和,藏着对传统手艺的执着与眷恋。我忽然明白,这小小的油酥火烧摊,不仅仅是谋生的营生,更是文化传承的微缩舞台,在时代的浪潮中,默默坚守着那份古老的烟火气,让后人仍有机会触摸历史的温度,品尝岁月的甘醇。
离开早市,阳光已铺满街巷。油酥火烧虽已被我吃光,可那余韵仍在唇齿间徘徊,化作一条无形的线,将我与故乡、与眼前的人间烟火紧紧相连。季羡林老先生曾言,“回忆起过去的时光,酸甜苦辣都是歌”,这一口油酥火烧,便是我岁月长歌中最动人的旋律,它唱着故乡晨雾、记忆中灰布帽老师傅的笑脸、眼前早市的喧嚣,也唱着对传统的坚守、对生活的热爱,唱着每一个平凡日子里闪烁的微光。
往后的日子里,或许我还会走过许多城市,遇见许多美食,可这一口油酥火烧的滋味,定将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它是时光的馈赠,是乡愁的寄托,更是对生活本真的一次温柔提醒——在追逐繁华的路上,莫要忘记那些藏在烟火里的质朴与温暖,莫要辜负每一份用心传承的古老美味,因为那里面,藏着我们的根,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密码,藏着整个民族对生活最诚挚的热爱与期许。
(作者单位: 山东临沂市费县县局<营销部>)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