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台，我把最后一件衬衫塞进行李箱。拉链合拢的闷响，在老楼的清晨格外突兀。回头，儿子翻了个身，眼睑下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孩子外婆在煎蛋，油星轻溅。她没说话，把盘子推过来。边沿沾着干蛋黄——昨晚儿子抢着打蛋，拍胸脯说“大力气”能捏碎蛋壳。

玄关挂钟敲了七下。我换鞋，鞋边黄泥未干——昨天公园踢球时沾的。儿子蹲着研究泥点，非说是“迷彩小勋章”，要贴在他的宝贝本子上。

“爸爸，”身后传来沙哑的细声。他站在门口，校服歪扭，扣子错位，裤兜翻在外面。“你等我藏好了再走好不好？”  

手指在鞋带上顿住。他攥着小拳头，指节发白。“好啊，”我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数到十就来找你。”

他转身冲向阳台，像颗小炮弹。凉鞋啪嗒声远去，校服下摆被风掀高。我靠着墙数数，目光却飘向阳台——洗衣机泛着冷光，他正缩在旧鞋架后。

“一、二、三……”

接过孩子外婆递来的牛奶，听见阳台轻响。数到七，无意识地转着杯子，水珠滑落积成小滩。想起昨晚他趴在桌上写作业，肩膀一耸一耸的。

“九——”

衣柜门打开的轻响传来。“十”卡在喉咙里。那是他的“宇宙空间站”，柜门还挂着褪色的春联残片。

脚步声停在柜前。想象他缩在黑暗里，抠着柜壁的裂缝。手机震动，催促短信的光映得眼眶发烫。

“爸爸走了啊。”声音带着自己没察觉的抖。

柜里无声，只有布料窸窣摩擦。我抬手在柜门上轻敲两下。拎起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心慌。

楼下，我回望四楼阳台。窗帘鼓起，露出一角蓝白校服——他坐在窗帘后的小板凳上。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闪过他趴在栏杆上的小身影，晨光镀了层金边。

驶出巷口，手机又震。儿童手表短信：“爸爸，柜门缝太窄了。”发送时间，正是我敲柜门那一刻。

后视镜里，四楼缩成模糊色块。开窗，风带进香樟的气息。想起昨晚帮他收拾书包，铅笔盒滚出颗玻璃珠，下面压着皱巴巴的画：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太阳下，一个顶着歪歪扭扭的光芒——他画的我，说爸爸走到哪都带着太阳。

仪表盘指向七点半。距离下次回家，还有三个月整。把短信反复看了几遍，指尖摩挲着“下次藏得再严实点”，最终删掉。

有些默契，不需说破。就像他知道我会回头望，我也知道，那衣柜门后的黑暗里，藏着比阳光更暖的东西。

（作者单位：四川凉山州金阳县局<分公司>）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