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旋 插图
去年年底的一天傍晚,我临时领了一项工作任务。华灯初上,我在广西百色火车站上了一列从昆明开往广州的动车,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看《史铁生作品精选》。
经常独自出差,我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出远门,总要带上一本书,用来打发漫长的旅途时光。
车厢外,夜色朦胧。车厢内,灯火通明。旅客的谈笑声此起彼伏,掺杂着小孩的哭闹声,不时还飘过乘务员叫卖盒饭、水果、零食的吆喝声,让人宛如身处闹市。但这些对我早是习以为常,嘈杂的环境并没能干扰到我静心看书,我很快就沉浸在史铁生笔下的世界里。

人在旅途 韦明新 图
“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读完《秋天的怀念》最后一段文字,我眼前一片朦胧,心底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伤感,强烈地刺激我的身心,使我一时情难自已。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我合上书本,把脸转向车窗,一动不动。
窗外时明时暗,山脉层峦叠嶂,城镇灯火辉煌,树影婆娑起舞,河流银光闪闪,变幻莫测的风景一帧接一帧从眼前闪过,把我带回到五十多年前我和姐姐与当民办教师的母亲在桂西北大山深处高徕屯相依为命的岁月。
我忆起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母亲就出门担水的单薄背影;忆起母亲蹲在屋檐下剁猪菜的黄昏;忆起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一边缝补衣裳,一边给我和姐姐讲民间故事的情景;忆起我们仨上山掰竹笋的春天和挖山药的寒假。我苦命的母亲和史铁生的母亲一样,也是在四十九岁那年猝然离世,也是一辈子没有享过一天清福……
“妈妈,这个伯伯好像哭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我转过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前排一个三四岁大小、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在座位上,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湿了一片。我强作欢颜道:“小朋友,伯伯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些发酸。”
“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您多包涵。”小男孩的母亲回过头来,歉疚地对我说。接着她又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男孩的母亲转回身子去,把孩子搂在怀里,低头轻声地和小男孩说着什么。
这时,我的邻座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问道:“叔叔,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路上,他一直埋头在手提电脑上写东西,手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的,显得很干练。
我说:“没事,只是看书被感动到了。”
他说:“我老爸也有这种情况,六十多岁,有一次在家里看电视剧,看着看着,泪流满面自己都不知道。”
“打扰你了。人上了年纪是容易动情,过一会儿就好。”我半是自嘲,半是安慰他。
“我老爸也是这么说。”年轻人瞥了一眼我放在小桌板上的书说,“史铁生的文章我也看过一些,我最喜欢他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在《学习强国》云听音话栏目,我听过李野默朗读《我与地坛》,声情并茂,和看书相比,句句直抵心底,别有一番感触。要是让我老爸听了,八成会哭。”
我说:“有这么好?找时间我也去听听。”
“那估计您又要流泪了。”年轻人说。他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问我道:“您这是要去哪?”
我说:“去广州出差。你呢?”
“我从昆明回来,马上到家了,前面南宁站下。”他话音刚落,车厢隔墙上的扬声器传出乘务员悦耳动听的动车即将停靠南宁站的提示声。
年轻人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一只黑色双肩包,放到座位上,侧身挪到过道,弯下腰将电脑装进包里。在收起小桌板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热心地问我道:“您真没事?要不要我帮您叫乘务员?”他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是放不下心。
我动容地说:“谢谢!没事,真的没事。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谢谢!那我先下了。旅途愉快!”年轻人微笑道,背起旅行包往车门走去。
我冲他的背影挥了挥手说:“谢谢!再见!”那一刻,我真切地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在心中缓缓流淌。
(作者单位:广西百色市局<公司>)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