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儿时读《全唐诗》，都是囫囵吞枣。犹记翻到戴叔伦的《除夜宿石头驿》时正值过年，所以对它的记忆就浸染上了炸鱼炸藕盒的香味儿。

去年除夕，囿于毕设答辩的迫近，也是为了躲避返乡途中的变量，我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

宿舍楼道的白炽灯在这个团圆夜里愈发伶仃。我和几位“滞留人员”揣着所剩不多的存货凑成一桌，没有小凳儿，大家就席地而坐。小锅里煮着青菜、丸子和速冻水饺，周围排布着各式曲奇、花生糖和干果儿。几个女孩儿，听着远处传来的几声鞭炮响，惨淡感也被这热闹冲淡了几分，倒品出些绿蚁新焙、围炉煮茶之趣。

零点刚过，没熬到“难忘今宵”的乐声响起，便有人说困了，纷纷起身回屋。我从八楼走回六楼，路上遇到值班的宿管大叔。

“你咋没回家？”我笑着问。

“家远，内蒙古那边。大兴安岭你去过没？”他期待我说出他家乡的名字，毕竟学校里，大多是没见过雪的南方人。

“当然。”我答道。“那羊肉可好吃了！漠河现在的雪应该老厚了吧。”

他执意要拉我下楼，来到保安室，从抽屉里掏出用保鲜袋包着的奶皮子和几块炸藕盒。藕盒已经微微凉了，皮也不大脆了，泛着油光。但我没有拒绝，我知道，这是独属于两个异乡人的接头暗号。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家里人打来的视频电话。

“做了什么好吃的？”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我扯着嗓子喊道。

“有糖醋肉、辣子鸡、酱肘子、猪皮冻，炸货素菜就不说了，还包了你爱吃的鲅鱼饺子。”

“那挺丰盛，我也有炸货。”我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

“都给你留着啊，你要是回来就好了。你叔叔婶婶也都从上海回来了，不容易啊。”

我满口答应着，心里有些泛酸。看着屏幕对面的推杯换盏，小时候稀松平常的团圆，如今也有了层峦叠嶂般的阻拦。一头是家人满座，灯火可亲；一头是游人未归，夜色阑珊。古人的逆旅或许要用一生来衡量，而今，两千零四十六公里的路程，也不过天涯咫尺。

原来，只有真正在外，才能发现心上的脐带，未曾剪断。

一年将尽，万里盼归。转眼就到了又一个新年的档口，刚踏上工作岗位的我早早就订好了返程的机票，远方传来刚出锅的藕盒儿滋溜冒油的脆响。

过年真好，有幸福的味道。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