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多年后再读陆游的《游子吟》时,才觉得年少不知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如今为人母,感念母之恩。闲暇时,翻看着手中泛黄的老照片,凝视许久,母亲的音容笑貌似乎历历在目,湿润了眼眶。
我读到戴望舒先生“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身体被一股电流触动着我柔软的内心。万水千山,情深意长,多少往事烟雨中,再回首恍然如梦。
记得读小学时,不会骑车的母亲为了给我买点心,总在下午掐着放学的时间,只要一听到哪里有卖面包的吆喝声,她就绷紧了步伐走街串巷地追喊。有时没赶上,就又火急火燎地跑遍整个镇上的市场去买,等赶到学校门口时,她已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她把装面包的袋子揣在怀里,夹着些许余温,站在门口左看右看,直到在人群中瞅到我矮小的个头,赶紧招呼我过来,将面包一个劲地塞进我的兜里,还叮嘱要趁热吃才能吃出香味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牵紧我的小手,还时不时唠叨着注意安全。
读中学时,母亲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早贪黑给我做早餐,她习惯把盛好的粥晾凉了放桌上,等我上学后又急匆匆赶着去市场采购一天的新鲜食材,只为让家人吃上一桌干净美味的饭菜。有次天气变冷的时候,母亲突然说想要学着织一条围巾给我。昏暗的灯光映衬出母亲已不细腻的侧脸,她戴着一对掉漆的老花镜,笨拙地织着,经过无数次拆了又织织了又拆的过程,一条素色的可爱围巾终于完成,母亲心满意足地将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而这条针法有些蹩脚的围巾,也成为我衣柜里最独特的一条,让我爱不释手。
去外地读书时,母亲陪着我坐三轮车到车站搭车,她早早在行李箱里塞满了各种日常用品、备用药和小点心,路上她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着生活的各种有趣的“小确幸”,看到大巴车来了,又干脆利落地帮我抬行李箱,三五下的功夫,她就能比别人更快速地找到放置物品的最佳位置。临别时,母亲牵紧我的手,嘴里不停地碎碎念:“到了学校记得打电话回来,路上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太省钱,该花的钱就得花……”母亲的手厚实暖和,长满了凹凸不平的茧,手指上还有干活时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疤。她站在车身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上车,直到找到合适的靠窗座位她才放心下来。我朝母亲挥挥手,示意她先回家,可是母亲会一直望着我,直到大巴车消失在马路的尽头。我住宿在学校时,母亲时常为我牵肠挂肚,于是,每次打电话回家时我只报喜不报忧,好让母亲安心。
工作后,母亲回乡下住了。每周五下班后,母亲知道我要搭车回家,她总是早早地坐在老屋门前的红木凳上等我,从黄昏等到天黑。等急了,她就跑到村口旁,眼巴巴地望着桥的尽头,只要看到有汽车驶过,她就两眼闪着光彩盼望。直到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等到我,才同我一起回家,麻利地再热一遍在等待中热过又冷了的饭菜。闲暇时,母亲喜欢手把手地教我厨艺,赶集时用心地教我如何选菜识菜。每周末要走的时候,母亲总说让我等一等,她拿起竹篮子蹒跚着径直往菜园走去,动作缓慢地弯下腰身给我摘些新鲜的青菜。家里逢时节做的各种风味菜干、各种红桃粿、面包、甜粿她都装好留我一份,说是给我当备用餐。
结婚生子后,回家看望母亲的时间愈来愈少,每次就算再忙,我还是尽量挤出一点时间,因为只要一想到能看到母亲,整个人便能精神抖擞,干活都带劲。每次回家,我们更多的是陪着母亲去菜园散步、话家常、抢着干家务。但每次,母亲都把家务抢在我们前头干完了,她常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撸起袖子把家里打扫干净,做你们强有力的精神后盾。母亲把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小外孙,离家时总是给我塞上各种各样的农家菜,自养的老母鸡生的鸡蛋她常常不舍得吃,说是营养高,要留给小外孙吃。我一再推托时,她就“怒目相对”,趁着送我们到村口的时候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偷偷放进车里。我总是搂着母亲的胳膊,不舍得上车,儿子在车里兴高采烈不停地喊着外婆,热情地和母亲挥手道别。等到我们的车子隐没在暮色中时,母亲才转身离开。越到后来,我们总觉得彼此相伴的时间少之又少,甚至变成了一种奢侈,每次见面更加弥足珍贵了。
时光荏苒,岁月催人老。近两年,母亲越来越瘦了,圆润厚实的背影变得弱不禁风。傍晚在路上散步时,我下意识牵紧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摸起来皱巴巴的,棱角分明,她那一头被风吹乱的蓬松白发,加上削瘦的瓜子脸上雕刻着形态奇特的螺旋皱纹,远远望去,像是被挤压的棉花。要强的母亲渐渐地开始接纳子女为她做身体力行的事了,我们常常二十四小时陪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但在她身体状况最糟糕艰难的时候,她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不肯给子女增添一丁点负担和压力,精神状态稍好一些时,也不忘时时刻刻对我们谆谆教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有很长一段时间,四岁的儿子常常哭着要找外婆,我只能哄他说外婆坐飞机去很远的地方玩了。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儿子用毛笔在宣纸上涂鸦了一幅飞机翱翔天空的蓝色画作,这大概是儿子对外婆那份藏于心尖的爱与思念吧!
(作者单位:广东揭阳市局<公司>)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