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双慧 制图
父亲爱喝茶。他常说,人生如茶,茶中有人生百态。
每天晚餐后,父亲总会雷打不动地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摆弄茶具,烧水煮茶。他总是十分用心地给每位家庭成员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这一爱好竟然坚持了十余年。有时候,他会叫上我一起坐在身旁,刚开始我觉得无趣,浪费时间,心想:将茶叶直接扔进杯中不是更方便快捷?但时间久了,又不得不佩服父亲的那份坚持与热爱。他喜欢一边品茶一边和我谈古论今,讲的故事常让我忘记了无聊。
父亲说,在如今快节奏匆忙的生活中,能静下心来专注做好一件事情实属不易。工夫茶最考验冲茶者的心性,所谓慢工出细活,只有平心静气才能全神贯注泡好每一道茶。从茶叶采摘的节气、制作的每一步工序、制茶人的经验、储存的方式到茶的特性、茶叶的分量、水温、冲泡的高低快慢,都能直接影响到最后茶的口味,每一步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这次,他从茶盒中浅浅抓了一撮蜜兰单枞茶放进紫砂壶中,用烧开的沸水直接冲泡,深灰色调修长曲直的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开来,一股若隐若现的桂花幽香与兰花的花蜜香席卷而来,弥漫了整个客厅,越闻越是上头!茶水中既保留着单枞茶的本色,又香而不腻,入口温润绵滑,唇齿留香。这时,父亲说这与种茶的环境息息相关,在茶树的周围种上几株比例适宜的桂花树,养上一些蜜蜂,大自然中的花粉通过风与昆虫的近邻传播,产生了互生互长的植物供应链,既能收获原生态的花蜜,又能让蜜兰单枞在众多同类中独树一帜,脱颖而出。植物如此,更别说人了,正如孟母三迁,成就了后来的孟子。
有时,遇上天气晴朗时,父亲会用玻璃瓶泡上一壶绿茶,用盖子盖住。他说:“绿茶是慢节拍的,它有清新文雅的外表,沸水冲下后,叶脉在水温的变化中慢条斯理地伸展着优雅的舞姿,释放着极致的松弛美,杯里渐渐漾出黄绿色的茶汁。所以,趁着好天气,我们也一起出去散散步,运动后再喝不迟!”令人惊讶的是,绿茶这种微淡茶风,我浅浅地抿了一口,竟然能喝出喉咙回甘的感觉,还有种微微甜。
还有另一种崖茶,由于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常年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风吹雨打日晒,造就了它耐冲泡、汤色亮丽、苦中回甘的坚韧特性,能提神醒脑,清热解毒。父亲耐心地说,就像许多人和事,不能只通过看到的表象来仓促下结论,而是应该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去细心观察分析和思考,由外而里,透过表面发现更深的问题关键点才行。茶和人一样,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厚积薄发,蓄力成器。如耳熟能详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小时候的我似懂非懂,这时父亲就会给我讲闻鸡起舞、囊萤映雪、苏秦刺股等故事,也讲父母在过去艰苦创业时期的成长经历。
大部分时候,父亲尤喜炒茶,还得是老炒茶。老炒茶开盖就有一股只有“老茶客”方能闻得入鼻的岁月沉淀的特殊气味。老炒茶,经过精湛的炒制技艺处理,使其茶性由原本的苦寒转变为温厚,新茶中的苦涩味与火气常会随着时间的陈化,茶叶色泽愈发乌润,陈香与药香交织,热饮时更是提神通脉。而且即冲即泡,汤色褐红,口感醇厚,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檀木香与老陈茶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茶香,有着浓郁深重的茶色,给人历经岁月而大器晚成的厚重感。几杯下肚,额头出了涔涔汗液,胃部滚热暖和。
与此风格相似的,还有大红袍,但不同的是,大红袍冲泡的色泽饱和度更高,茶如其名,色调为红褐色,用紫砂壶冲泡出的茶汤能在陶瓷杯中自然形成一层金圈,入口温润香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齐白石老先生笔下的花鸟画作,各种牡丹、海棠、荷花、寿桃等众多花色在他浓墨重彩的大胆用色中呈现高贵典雅的气度,色调浓烈且经典耐看,让人耳目一新,爱不释手,画风常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热情洋溢,生生不息的神韵。说到此处,父亲总爱语重心长地说:“艺术源于生活,生活处处皆学问。只有善学、善思、善总结,并运用于实践中,才能更上一层楼啊!”
白驹过隙,我已长大成人,父亲却老了。刚开始仅仅是冲茶时微微手抖,颤颤地把茶水淋到了杯子的外缘,到后来整个手臂僵硬,老年斑和褶皱的纹理如期爬上肌肤。不得已,他只能不情愿地“让位”,直到最后接受子女冲泡的茶水了。
如今,每当我下班回家,看着茶桌上熟悉的茶具,客厅中央的空位,我又开始怀念起父亲泡的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昔日和父亲一起谈笑风生的场景仿若就在昨日,每每思及此,总是久久难以平复。
(作者单位:广东揭阳市局<公司>)
编辑:陈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