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桂香如故，迎面而来。簌簌飘落的花瓣里，恍惚又见父亲握着竹竿站在树下，身后跟着蹒跚学步的小孙女妞妞。前些年身体健好时，他还能把妞妞扛在肩头摘桂花，小丫头攥着金灿灿的花枝直往他白发里插，爷孙俩的笑声惊飞了枝头麻雀。

李强 图

“爸爸快看！”女儿的呼唤打断我的思绪，窗外，金桂的掩映处藏着一只蝉蜕，薄如轻纱的外壳里，仿佛还凝固着盛夏的蝉鸣。“爷爷真的住在蝉壳里吗？”一年前父亲病重卧床时，还强撑着给孙女编故事：“空壳里是光阴的延续，等来年桂花开透时，蝉先生就会带着爷爷住进来。”此刻，窗外树影摇曳，我竟分不清是风动还是眼眶在颤。

“爷爷，啥时候可以吃桂花糕？”记忆回到几年前的秋夜，父亲抱着裹成粽子的小孙女坐在桂树下，他握住妞妞的小手指向启明星，“等这颗星星下班，我们就该采桂花了，做妞妞最爱吃的桂花糕。”祖孙俩的剪影，像极了他曾教我认星图的模样。

那年深秋，父亲确诊癌症，我们想瞒着他继续采收桂花，却还是被发现。父亲倚在藤椅里看我们忙碌，突然，他支撑着扶手站起来对我说：“让我再教你筛一次花吧。”父亲枯瘦的手覆在我手背上，带我在竹筛里画出同心圆。这手曾经孔武有力，不知何时却已如此苍老，桂香从筛孔里漏下来，落在他浮肿的脚背上。

病房窗台上始终摆着密封罐，母亲隔三差五就装进新采的桂花。父亲弥留之际，护士要收走玻璃罐消毒，父亲艰难地摆摆手，“别丢……留给孩子做糕……”父亲摩挲着想坐起身再抚摸一次金色花瓣，却没有做到，虚弱的话音消散在监护仪的滴答声中。

暮色染红西窗时，我在老衣柜底发现父亲的笔记本。泛黄纸页间除了干桂花，还夹着妞妞的抓周照，背面是他的批注：“妞妞抓了桂花糕，甜甜蜜蜜过一生。”最后一页歪斜的字迹旁，贴着孙女的涂鸦——歪扭的桂树下站着三个牵手的小人儿，父亲用红笔在旁边补了个戴草帽的身影。一霎间，泪珠止不住砸在纸页上，洇开一朵墨色的花。窗外忽有夜露坠枝，惊起满庭暗香浮动。

夜露渐浓，女儿枕着我的腿酣睡，桂花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桂影在砖地上摇曳，竟显出父亲教妞妞写的“人”字——一撇是苍劲的桂枝，一捺是孩童稚嫩的手指。风起时，满树金铃轻摇，晚风送来沙沙叶响，恍惚听见父亲在说：“莫哭，花落还会再开。”

（作者单位：江苏南京市局<公司>三分局<分公司>）

编辑：陈慧芳